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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姐是樓下余大爺家的小女兒,於大爺家裡老三繼承衣缽,頂替老爺子進了系統,後來公司分家,去了煙草那頭。

小六姐從衛校出來找不到工作,乾脆開了個小煙草攤子,後來藉著哥哥業務股長的風,也悄悄做起了小批發,成了萬元戶。

小六姐比周至大八歲,前世可非常喜歡周至,但是到了後來,兩人關係卻很淡薄,幾乎沒有了聯繫。

那是因為小六姐去了衛校回來,燙起了捲髮大波浪,穿上了絲襪高跟鞋,化上了妝,描了眉毛和睫毛,在那個時候周至的心裡,小時候和自己滾一張床的小姐姐,突然間就變成了一個妖精。

當時兩人在樓下見到,周至見到小六姐那樣子就要跑,小六姐剛見到周至的時候非常驚喜,結果卻拉都拉不住。

那一回估計讓小六姐傷心了,後來再沒和周至見過面。

其實兩家就樓上樓下,小六姐後來沒和周至見過面,也很能說明問題,那就是小六姐自那次之後,也在躲着自己。

家裡應酬多,老媽環監站工作輕省,他知道老媽這為了給家裡增加收入,到後來為了供自己讀大學,一直在別人做賬打零工。

當時這拐杖是老媽託人捎去蠻州的,家中沒有這場談話,周至竟然直到重生後的今天,才知道老媽原來在給小六姐的香煙鋪子做賬!

想到這裡不禁痛罵自己,周至啊周至,你特么前世是多不懂事啊?!

老媽看了周至一眼,似乎之前也憋着小心,直到見周至面色沒啥變化,才繼續說道:“你小六姐其實很關心你的,你倆小時候感情那麼好,怎麼大了還生分了?小六說你這幾年都不搭理她。”

“得,有了媽這最高指示,那我這回去,就跟小六姐認真誠懇地道歉。”周至跟老媽發誓保證:“主要是那回小六姐那打扮,真嚇到我了。”

“小六那回那打扮,真是比電視里港台明星都好看。”老媽就不覺露出笑,還有一些驕傲:“滿宿舍樓里有一個算一個,連川戲團的大青衣都嚇着了,何況你這小青勾娃子!”

糖酒公司宿舍樓幾個姿色猶存的中年婦女,既是手帕交,同時又在暗自別苗頭。

老媽只要逮到機會,就要酸人家關婷婷老媽兩句。

回到自己房間,周至取出拐杖,又在書櫃抽屜里取出來一個小橡膠頭。

橡膠頭是請自來水廠的表哥何大勇用廢輪胎厚實的那個部分做的,中間有個小洞,將它插到拐杖白銅底尖上固定住,能夠防滑。

拐杖這才算是正式完工。

次日一早,周至就給老媽安排得明明白白,搭糧食局給市政府送年禮的車,去了蠻州。

蠻州市委大院裡頭,有好幾套大平房,房子里鋪着松木的地板,刷着綠漆,讓周至嘆氣明珠投暗。

好好一套實木地板,給綠漆搞得不倫不類。

幺舅是個大方臉,平日里常常給一套淡灰色的中山服襯托得無比威嚴。

不過周至從來不怕他,在幺舅這裡,只要小輩學習好,愛看書,那就能得到特殊對待,甚至可以為所欲為。

周至從小就能出入幺舅的書房,連幺舅媽都不行,可他就行。

這待遇是幺舅特批的,有一回到家裡看望外婆,得知小周至把家裡的書都讀完了,於是考了小周至幾篇《毛選》裡頭的內容,最後拿大手摸着小周至的腦袋:“還有這能耐吶?幺舅那裡還有一屋子,想不想去看?”

小周至當然點頭如搗蒜,不過憑良心講,當時真不是饞幺舅那一屋子的書。

因為那些書裡邊,除了一套老版的《夾川縣誌》有看頭,別的多是黨務行政類的書籍,沒什麼興趣。

之所以答應,主要是饞幺舅媽那一手燒鱔魚泥鰍的手藝。

燒鱔魚泥鰍得用大油,夾川當時沒幾家能夠有做這道菜的豪橫。

幺舅媽是中醫,幺舅調到市裡後,幺舅媽也跟着調到了市醫院,現在也近退休,不怎麼幹事兒了。

雖然是周末,幺舅也如常的不在,幺舅媽見到周至又驚又喜:“小周至!你怎麼來了?”

“答應過舅媽的,要給幺舅做根好拐杖。”周至將布袋子送過去:“這東西,我敢說整個蠻州,五縣一市裡獨一份。”

光那個布袋子上的書法就讓幺舅媽感覺不一般,上頭有周至補上的十四字行草——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待到解開袋子取出竹杖,舅媽真驚着了:“當真漂亮!”

將拐杖組合好放在桌上,周至還頗有些心疼:“這東西給幺舅用怕是明珠暗投了,他壓根都不懂這個,只知道籮筐扁擔。”

“打你個壞小子!”幺舅媽上手就給周至後腦勺輕輕一巴掌,嗔道:“跟你四舅學的口風!他就是個酸不溜丟,整這些你倆倒投緣,壓根不用教!”

說完笑道:“想舅媽的燒鱔魚沒?好久沒來了,今天舅媽給你做!”

“我是想幺舅和舅媽了。”周至笑道:“真沒想鱔魚和泥鰍,再說剛剛動了個小手術,醫生說不能吃大魚大肉。”

“怎麼回事兒?”幺舅媽這才大吃一驚。

“小手術,闌尾炎。”

“那你還跑蠻州來?!”幺舅媽聽完周至講述了過程,就忍不住抱怨:“拐杖叫人捎帶上來不就是了?”

“那不行,這杖子功夫花得大了,我媽還想要以此為由扣我的壓歲錢,這表現可不能讓他們掙。”周至順帶告了家裡邊一狀:“再說我還帶着任務呢,要去給人送賬本。”

幺舅媽聽着就樂:“真是沒大沒小,要我說,小孩的壓歲錢就該給父母掌握才行。”

“你表哥從小就這樣,到你這兒這還告上狀了!”

周至又跟幺舅媽講了些最近家裡來的親戚,和聽到他們聊天說的那些情況,最後說道:“真不敢多待了,中午要把賬本交人家手裡,老媽交代了的。”

“那行吧。”幺舅媽將周至態度堅決,也就沒有強留:“那你辦完事情就回來,明天找個車讓你搭回去。”

“不用了,我跟着縣糧食局的車回去就行。”

“那不行,卡車顛簸,何況你身上還有傷口。”幺舅媽直接給一口否掉:“放心,不用管你幺舅,這點小事舅媽還安排得了。”

“對了你說那小六姐在市裡哪裡?我讓車送你過去。”

小六姐的店鋪在沱江邊的蠻州老商業區邊上,那裡依託著名的老窖酒廠銷售中心和市內辦公樓為核心,形成了一個糖業煙酒小商業市場。

跟送他過來的司機道了聲謝,周至慢慢朝着老媽說的那個叫“小鹿煙草商店”的鋪子走去。

夾川話裡邊“六”,“陸”,“鹿”是同音字,小六姐排行老六,余老爺子偷懶,給小六姐取名就叫余小陸。

小六姐也偷懶,給自己的鋪子取名就叫“小鹿”。

小鹿煙草商店兩邊,一邊是糖果鋪子,一邊是蠻州最多的酒鋪子,兩邊都佔了人行道,用木門板擺出了攤位。

糖果鋪子的門板上擺放着各色紙箱子,裡邊都是各種散裝糖果;酒類鋪子的門板上,擺放着瓶裝的各種商品酒。

就小鹿煙草商店的東西沒有往外擺,卻都在鋪子裡邊的櫃檯里。

一名在這個時代里完全能夠稱得上時尚嬌美的大美人兒,在當時還非常時髦的玻璃櫃檯裡邊,用塗著蔻丹指甲的小手,翻閱着身前的一個硬紙殼本子,生生將自己,在這熙來攘往的小商品市場里,坐成了一道靚麗的風景。

“老闆,翡翠多少錢一包?”周至走了進去,大啦啦地問道。

翡翠、碧雞、還有經濟,都是那個時候最便宜的香煙。

“兩毛,煙上放着紙條,上面就是價格。”大美人頭也不抬。

“那塔山和阿詩瑪呢?”

“五塊。”大美人語氣有些不好了。

問完翡翠接着問塔山,這就壓根不是來正經買煙的。

“那玉溪呢?”

“……”小六姐壓根不搭理了。

周至卻將臉越湊越近,聲音也越來越輕佻:“美女,中華有沒有?”

這就是純找事兒,到八八年中華的產量一年也不過一萬箱,還要供應全國,市面上幾乎就見不到。

大美人終於生氣了,將手裡的圓珠筆往賬本上一拍抬起頭來:“耍流氓?告訴你找錯了地方!”

小鵝蛋臉哪怕皺着眉,都是那麼好看。

周至依舊笑吟吟地看着她,小六姐臉上厭惡的表情卻立即變成了驚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肘……周至!你怎麼來了?!”

現在夾川到蠻州只有石子土公路,大車顛顛兒的得一個半鐘頭,過來一趟也不容易。

“小六姐還是叫我肘子吧。”周至掏出包里的賬本:“放假了來給老媽送賬本,順便來看看你。”

“快進來快進來。”小六姐從櫃檯里的皮凳子里起身,推開一個櫃檯,露出空隙,抓着周至的手往裡拉:“快進來坐!你吃飯了沒有?”

“不用吃飯。才動了手術,醫生說現在只能吃流質。”

“是嗎我看看!”小六姐說著就要動手:“那麼嬢還讓你一個人來?!”

“別別別……”周至趕緊阻攔:“這光天化日的,你好歹給我留點面子。別別……哎喲傷口疼……”

聽到最後一句,小六姐這才住了手,抬頭看着周至,嬌俏的臉蛋紅紅的,看着周至咬着銀牙啐道:“呸!小時候尿床都是我給你換的褲子,現在還難為情上了!”

你那是換褲子嗎你?!你那是毀我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