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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朞自然不會就這麼簡單應允,制止道:“你先道明何事。”

攬月亦驚詫地瞪着卜游,忽閃着星眸,不解其意。

卜游喘息未定,慘白着臉強撐着開口便問:“攬月,大哥待你如何?”

攬月三人面面相覷,疑惑道:“大哥素來對攬月披心相付,你我亦情同手足。”

“那大哥再求你一件事可好?”

卜游的眼神渙散,看起來心神不定,以至於言辭行動皆有些失張失智。

攬月受卜游影響,亦心神不定,心旌搖搖,卻試圖安撫他道:“卜游大哥,你我之間何苦用‘求’這般見外。”

卜游躬身俯首懇求道:“大哥求你,救救她吧,她不能死!”

三人瞠目相對,異口同聲問道:“誰?誰人要死了?”

一個原本溫順謙恭,聖潔莊嚴的堂堂英武男兒,此刻神魂恍惚,淚水潸然。

他無力地埋下頭去,哭斷衷腸,眼淚沿着攬月的手臂一路滴落,嗚咽不語。

直覺告訴攬月,卜游這番激動異常定然與荼鏖台上那一攤血泊有關。

“大哥,縱使我能相幫,也得你先說個明白啊。”

俯面而泣,以袖擦拭後緩緩抬起頭來。

他緊閉着眼睛,咬緊牙關,竭力抑制着自己的崩潰絕望。

“是雒棠。雒棠與蒼溧池的范楚雲荼鏖比武,沒想卻被范楚雲的劍氣誤傷。現下已被移送到青囊殿里搶治,命懸一線。”

卜游對姚雒棠的感情糾纏紛擾,有源自上父輩的歉疚,亦有男女間情愫暗生。

素來便見卜游對這個堂妹尤為關照,背地裡多番照拂,在這一點上,同為男兒的穆遙兲和陳朞都瞧得出他對姚雒棠的傾心之情。

尤其是陳朞,若是此刻躺在青囊殿里的人是攬月,自己大約連卜游此刻的剋制都難做到吧。

令陳朞和穆遙兲出乎意料的是,攬月卻堅定地搖了搖頭,淡漠道:“若是姚雒棠,我便不插手了。”

“攬月?”穆遙兲驚疑震動,忙問道:“你為何作此決定,袖手旁觀?”

攬月長睫低垂,淡淡道:“也許你們會覺得我冷漠無情,那也無妨。只是卜游大哥,攬月希望你也不要再為姚雒棠的事徒費心思了。”

卜游驚愕失色,言辭激進道:“暘谷同閬風休戚與共,閬風如今深陷詭譎之中,我卜游從來同你們和衷共濟,推心置腹。為何唯獨有這個請求,你卻不肯相幫?”

攬月亦懇切道:“卜游大哥,我不插手救姚雒棠,正是在幫你,幫暘谷。”

“我不懂,你究竟在說什麼。之前你不是一直在替大哥維護着雒棠,為何此刻見她身死在即,卻漠然置之。”

都說男子任苦澀酸咸皆不落淚,卜游此刻所言句句入骨,苦苦懇求。

穆遙兲亦不忍道:“是啊攬月,難不成姚雒棠何時曾與你有何誤解?”

“沒有誤解。”

攬月冷冷道,語氣甚是篤定執着。

“你!”穆遙兲亦有些生氣,忿忿甩袖道:“你怎可自行其是!難道就不能考慮一下姚雒棠對卜游意味着什麼嗎。”

攬月心中冤枉,正是因為知道,她才不希望卜游情天孽海,墮坑落塹。

可是攬月又該如何對他們解釋呢,解釋說卜游衷情愛慕的那個女孩,實際上昂藏男人之軀?!

這還叫卜游如何面對,如何留存顏面呢!

攬月只能負屈吞聲,目光渙散游移地看向別處,恰巧落在一旁靜默而立的陳朞臉上。

攬月負氣宣洩道:“有話莫要憋着,要罵便罵,剛好讓你也知道,我就是石心木腸之人。”

陳朞微微蹙起眉峰,卻始終什麼也沒有說。

“攬月,殷攬月——”穆遙兲替卜游急得,連攬月的全名都喚了出來。

攬月瞥了一眼卜游蒼白無力晃悠悠的身體,心中亦是痛楚,於是說道:“我不去也沒關係,青囊殿那邊還有含光子呢。先生醫術了得,百治百效,上回聿沛馠所受的芥鞭傷,先生都能使枯骨生肉。”

“可是——”卜游面對着攬月,木雕泥塑一般直挺挺地蹲坐在地上,慟哭道:“可是雒棠她傷得太重,先生說只有丹聖雲牙子的醫術方有可能救治。先生在青囊殿里只能以仙草吊起她的一口氣,令她暫時不死,但若撐不過今晚,怕是真的——攬月,我是說真的,若是雒棠不在了,那我也......”

卜游無語凝噎,雖然他沒能將話講完,但在場之人皆能感受到撕心裂肺之痛,怕是姚雒棠若是死了,卜游亦會痛不欲生。

陳朞默然,他不想逼迫攬月,但卜游此刻的樣子,他曾經在玄霄派落影壁下見過,叔父陳膡亦是如此,故而感同身受。

卜游又道:“攬月,你是不僅能燒就九轉金丹,還是丹聖雲牙子的徒弟,若是你肯出手,雒棠她就有轉還的可能。我求你——”

“唉——”攬月雲愁霧慘,一聲長嘆。將卜游攙扶起來後,輕聲問道:“卜游大哥,若你要我去救姚雒棠,攬月倒要反問一句,是不是將來無論是枯魚涸轍或是入地無門之境,你都不會後悔。”

卜游不知攬月為何會問出這般不着邊際之言,但性命攸關,卜游堅定道:“只要你肯救難解危,雒棠她能活着便好。”

“好吧。我同你去救。”

......

青囊殿被設置在荼鏖台的正南邊,緊鄰筑陽殿的東側,一是便於學宮子弟燒煉金丹之時方便取材,二是便於荼鏖比武時若有弟子被誤傷,便於搶治,但像姚雒棠這般受了如此重傷的,幾屆盟會以來,這還是頭一遭。

攬月三人跟在卜游後面一邊匆匆朝南行去,一邊了解着緣由經過,以及姚雒棠的傷勢。

攬月問卜游道:“所以你是懷疑,這是范楚雲刻意所為?”

“沒錯。蒼溧池一派自地理位置上來講,南臨鯨香堂。她們亦是以女性為尊的門派,尤其現任掌門范媱同鯨香堂香主姚瓊玉關係甚好。”

“要照此說來,的確存在姚碧桃借刀殺人之嫌。”

卜游道:“否則即便范楚雲出劍誤傷了雒棠,一旁掌局施令的范媱為何也剛好疏忽。再者說,雒棠手無縛雞之力,多麼嬌弱楚楚的一個女子,為何鯨香堂偏要由她荼鏖比武。”

攬月不語,她若有所思的抬起頭來,青囊殿前烏泱泱聚集了一眾弟子,巴頭探腦地向殿內窺牖張望,不時地還簾窺壁聽,好奇着殿內的動靜。

攬月奇怪道:“這是怎麼了?”

眾弟子們瞧見攬月到來,紛紛自覺讓路,由着她通過。

只見青囊殿的大門豁然洞開,含光子和范媱站在門檻之外,禹身而立,遲疑地望着殿內。

“先生!”卜游上前草草拜過,拉着攬月上前。

含光子斜睨攬月一眼,緩緩道:“你也來了。”

攬月略一施禮,詢問道:“先生為何站在殿外?姚雒棠現在如何?”

含光子唉聲嘆氣道:“不好。老夫方才已用精元之力吊住她的一口氣,但她轉醒之後,無論如何也不肯讓老夫為她查看身體所受劍傷。若再耽擱下去,怕是不需等到今夜,不消一個時辰,便回天乏術。”

“......”攬月黯然無語。

卜游痛徹心扉,憐惜道:“雒棠好歹是一女子,古有九烈三貞只說。所謂松筠之節,乃玉潔冰清,高尚其志。若讓她將身體袒露人前,難怪她寧死而不從。”

“嗯——”含光子對卜游所言略有相左,沉思道:“最初老夫也是這樣認為的,於是便取了葯給范掌門,由她進去為姚雒棠查看傷處,卻沒想姚雒棠依然不肯。”

攬月心道:姚雒棠當然不肯,任誰進去,都會讓他男兒之身的秘密曝露大庭廣眾之下。

當然,卜游卻不是這樣想的,在卜游眼裡,姚雒棠當然會避及范媱這個鯨香堂的幫凶再次靠近自己,是乃自保之法。

一旁的范媱突然扼腕長嘆,自責道:“都怨我監督疏忽,兵戈搶攘間七慌八亂,縱得門下弟子下手如此陰狠。回去范媱必當嚴懲不貸,也好給鯨香堂一個交代。”

范媱裝模作樣的偽善之詞,卜游聽得直噁心,但此刻不是口誅筆伐爭一時是非的時候,於是卜游施禮對含光子說道:“先生,既然如此,可否讓攬月進去相救。”

“噢?”含光子意味深長地瞧了攬月一眼,目光探尋道:“你要去?”

攬月喟然而嘆,反問含光子道:“可以嗎?”

含光子沒說說話,只是側了側身子,讓出青囊殿門口的位置,略一伸手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

抬腳跨進門檻前,攬月回眸又瞥了卜游一眼,只見他亦在翹首企足看向自己,滿眼皆是殷切懇求,攬月實在拒絕不了。

哪知攬月一隻腳剛一落地,半個身子尚未探進殿去,便聽“砰”地一聲,不知何物被迎面擲到攬月的身上,嚇了她一跳。

低頭一瞧,一隻已被鮮血浸濕的女子宮鞋掉落在地,擲中攬月身上的地方,纖塵不染的霜雪色宮袍上面赫然留下了醒目的殷紅之色,在皎白素凈的宮服之上綴上一朵殷紅的花,如同綻放在冬日裡的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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