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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卿因家家種養芍藥,大到街道,小至巷子,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花海,以粉色芍藥最多,配以白色、紅色與紫色,故而極其注重水道的修葺。

與其他城不同,花卿城的正中央是一座名叫“朝暮”的古井,據說已有萬年之久。朝暮井是花卿母親之井,千萬年來孕育着這裡的百姓,名義上為井,實則井的徑口足有兩丈寬,說它是塘更為恰當。花卿城內所有的民用水道皆是連接來源於此處,猶如芍藥葉脈般縱橫交錯,細密清晰。

聿沛馠道:“‘朝暮’?這古井的名字真是怪啊。”

卜游道:“我剛來此時也是與你一般覺得好奇,後來聽客棧老闆說,這古井名為‘朝淵暮井’,因為名字實在太拗口,所以被當地人簡稱為‘朝暮井’。”

聿沛馠道:“‘朝淵暮井’,這有什麼說法是嗎?”

“是。花卿城裡有個傳說,千年前這裡原本不是古井,而是深不見底的地穴深淵。曾經一對年輕情侶,女子碧鬟紅袖,男子頭角崢嶸,可謂佳人才子,只因家中長輩不允婚,二人齒少氣銳,相約於此深淵處雙雙躍下,殉情而亡。正所謂‘東西南北,殘涼殤愁。淵中孤魂,幽怨滿懷。’每當月升則淵中水盈溢,月落則水消退,花卿之人皆傳,是二人的月魄花魂趁夜而出,哭泣着傾訴情殤,故而每日入暮時分,朝暮井中便又水盈潤而生,次日月落日出時,水便會消退枯竭,重現深淵的樣子。”

“這千年以來,誰也不知此淵底於何處而止,又通向何處,也沒有人知道水是從何而來,消退時又去了何處。可是這對殉情男女的眼淚卻滋潤了花卿滿城的芍藥,所以芍藥又被喚作‘將離草’,寓意戀人間難捨難分惜別之情。青年男女們紛紛自各地涌往花卿城中結緣,也是由此傳說而起,故而有情男子常以芍藥贈予心繫的女子,用以表達結情之約。”

聿姵羅眼中晶瑩,感動道:“所以井水便是那對情人的眼淚幻化,花卿竟然有此唯美傳說......若是能與我相愛的男子攜手共赴,即便是落入朝暮井中,我也是甘之如飴,無怨無悔的。”

聿姵羅此話一出,眾人反而安寂下來,氛圍有些尷尬,聿姵羅眼底餘光輕瞟向秦寰宇站立的方向。聿沛馠面色一沉,穆遙兲則盯着面前井壁上的“朝暮”二字不做聲,攬月和秦寰宇則凝着眉峰,各自心事着那刺顏和雲牙子的勸誡之詞。

卜游看看聿姵羅,又看看面色冷峻漠然的秦寰宇,及時接住聿姵羅的話道:“姵羅妹妹仙姿曼妙,貌美如花,閬風山眾人皆愛如珍寶,自然會有相互愛慕眷戀的男子與你攜手共度,如意美滿。”

聿姵羅藏羞“嘻嘻”而笑,拍手稱讚道:“還是卜游大哥口生蓮花,就連講個簡單的故事都是娓娓道來,洋洋盈耳。”

聿沛馠輕蔑道:“一個姑娘家家的,成天情啊愛的,也不嫌羞。”

卜游也是自小熟悉這二人脾性的,及時止道:“姵羅乃女中英傑,性情中人。”

見終於有人肯幫腔,聿姵羅滿臉春風得意,對聿沛馠做了個鬼臉。

卜游看了看朝暮井中水位線,又抬頭望向落日餘暉,說道:“暮色已沉,天黑前我們五人便分頭駐守一側,殷小姐既然不會劍訣術法,那便以安全為上,先行回客棧休憩等候我們便好。”

攬月點頭慨然允諾,卜游便分配了由自己和穆遙兲駐守城南、城東兩側命案多發之地,因秦寰宇架海擎天,道行卓絕,故而駐守城正中,便以接應各方角落,聿姵羅和聿沛馠則負責駐守城西、城北。

眾人應允後各自而去,因為“洞庭春色”位於城西偏北些的位置,所以攬月便與聿姵羅一路同行,直至客棧前的一個路口處各自分道而去。

……

花卿城是個風水獨特的人間仙境,這裡鍾靈毓秀,孕育着“攜手尋春,滿引流霞”的繁花奇景,花卿城的日落也與別處不同,先前還能看到天際的赤朱丹彤,絲毫沒有轉變的預兆,眨眼的功夫便天色玄黑,廣袤大地一片漆黑,慘淡的月光灑滿大地,恍如冷氣般席捲攬月周身,使得人不自覺地環抱起手臂,警覺地觀察着四周。

雖說攬月與聿姵羅分別的路口距離客棧距離並不遠,甚至站在路口便能看見客棧牌匾上的字,可此時客棧粉色紗簾宛如與沉寂的黑暗融為一體,陰雲密布一般被夜風縷縷掀起,彷彿即將迎來疾風驟雨。

花卿連日來的兇案已經鬧得全城惶惶不安,城民一個個亡魂喪膽,驚慌恐懼到了極點,以至於現下街道上空無一人,封門閉戶,僻靜冷清。

攬月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加快了腳下步伐,明明是幾步之遙的地方,卻霧暗雲深,邈若河山。

攬月飲氣吞聲,儘力壓抑住自己的呼吸,不在這萬籟俱靜的夜裡顯得過分突兀。攬月行至“洞庭春色”客棧門,前往裡面看去,黑洞洞一片,竟不如沿街那些疏落的燈光,客棧彷彿置身深不見底的朝暮井底,極度幽靜,使攬月寒毛聳立,感到一種詭異的直覺侵襲而來。

“請問有人嗎......老闆?老闆娘?”

攬月躬身探頭,小心涉足而入,試探着客棧里的情況,忽然感覺到自己身後的裙擺被什麼東西用力扯住,阻止了攬月的腳步。

攬月身體一哆嗦,激起一陣小小的雞皮疙瘩,她誠惶誠恐地緩緩回過頭去往被扯住的裙擺處看去,驚喚道:“小葵?”一隻頭頂系著月白色薄紗的青魘饗鬼正站在攬月的身後,“雞爪”般的手死死拽住了她的裙擺,口中“吱吱呀呀”急急說著攬月聽不懂的語言。

“你是不想讓我進去這裡是嗎?”攬月從小葵的舉動中猜測道。小葵嘴裡不再發聲,靜靜地瞪着那隻獨眼有頻率地上下眨動,看來是被攬月猜中了。

攬月有些驚喜和意外,自伊州長寧城西的野鹿嶺分別以後就沒有再看見過任何青魘饗鬼的蹤跡,攬月還在遺憾離開前未曾與小葵道別,沒想到小葵竟一路尾隨在後,跟着攬月一行到了花卿城。只是青魘饗鬼能感應人類怨恨之氣,小葵現在阻止攬月進入客棧,可見客棧里的陰森詭異的氛圍絕非出自她的臆想。

這個時候,一大片夢魘般的黑影自客棧外面游移而來,是夜空中的月亮也像是受到了驚嚇,畏懼地藏進雲層後面,“洞庭春色”立即變成了無底的黑暗深淵,召喚着攬月走進客棧深處。

“洞庭春色”是三面包裹的三層客棧建築,客棧中央有一處自己的庭院,布置有假山、亭台和水榭,供住店的客人們於此休閑賞玩,庭院呈四方狀,只有一處圍牆將客棧與隔壁城民家的後院隔斷開來。庭院里也沒有客棧老闆夫妻或是夥計的蹤影,也沒有蟲鳴聲,只有極度的幽靜,還有樹木枝葉映在牆上斑駁陰森的稀疏光影。

看到攬月想要繼續往客棧深處探去,小葵再次拉住了她的裙擺,口中發出“吱吱”悶哼聲,兩隻“雞足”頻率快速地上下交替直跳。

小葵越是這般表現,攬月心跳越快,看來這客棧之中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可怖之事,而且就存在於這片黑暗裡。

對未知的茫然與恐懼透過深邃的黑暗纏繞着攬月,蠶食着她的勇氣,她甚至能感覺到後背已被冷汗浸濕。攬月低頭對小葵比了一個息聲的手勢,小葵眨了眨眼睛,雖然一臉擔憂,但還是鬆開了手。

攬月側着身體盡量貼緊牆面,順着客棧牆面往深處探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客棧里瀰漫著飄忽不定的迷霧,彷彿有無數雙眼睛隱藏在黑暗中看着攬月。攬月也凝視着黑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會突然竄出什麼未知的東西。

一陣夜風吹過,客棧一層走廊盡頭的一扇門被吹開,重重甩在走廊牆壁上,發出木板開裂的聲音,風裡似乎能嗅到一股腥味,是血的味道,一股涼意穿透攬月的身體,她將身體死死貼緊在牆上。等攬月輕聲移步到那扇敞開的客房門前,空氣中已布滿血的味道,攬月伏耳聽着裡面並無響動,便小心翼翼地先將頭微微探過去,只見客房地面上俯面趴着兩個人,看衣着正是老闆夫婦二人。

攬月踮起腳尖匆忙闖入,一邊迅速巡視客房內的情況,一邊快步到那二人面前去查看,攬月碰了碰距離自己最近的老闆娘的身體,皮膚鬆軟,還有溫熱。

攬月連忙伏在耳邊小聲輕喚,老闆娘卻沒有絲毫反應,攬月心急,又不敢大聲呼喚,只好又去推了推老闆,也沒有反應。

這時候,卜游之前的話一下子竄入攬月的腦海:“俯卧姿勢、面朝下、整張臉都被割去......”攬月撫在老闆娘背上的手指慌忙彈開,仰身癱坐在地上,驚恐地看着面前這兩具尚溫熱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