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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情。

攬月同英招默默相視,言辭雖簡,但過往的回憶好似匕首一般,百轉千回地剜着英招的心。

當這沉默百年的故事被冰封太久,當默默承受已成習慣,此刻的英招就像一個倔強的孩子,任由傷口蔓延也不肯癒合。

英招的雙眼寫滿死寂和憂傷,憤怒突然在胸中洶湧澎湃,切齒痛恨道:「有言云: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但沒成想,吾主二人淑質英才,溫良貞亮,卻因血珠之故招致非議,引來百派逼殺之禍,實在喪盡天良!」

攬月疾首蹙額,想起娘親和顏姨枉死,又想起秦寰宇的命運被血珠操控,怒火便自兩脅竄了上來。

她強抑怒氣道:「當年分明是人心叵測,卻移禍於血珠!」

陳朞略略側臉,面容顯露不測之智。

他平心定氣,冷靜處之,擇其重點問道:「可這一切與你不肯隨攬月同去又有何聯繫?」

英招靈秀之瞳泛着幽光,晶瑩而又透着冰涼哀傷的之感:「當年兩位先主噦心瀝血方將英招之命救回,英招也曾指月為誓,若非先主斥令驅逐英招離去,否則英招便捨命不渝,死守祭壇。」

陳朞略略揚眉,不可思議道:「人無忠信,怎可立於世。陳朞從來敬仰言行相稱者,但你之想法着實晦澀難解。這知恩圖報之心固然可貴,可你先主已逝、祭壇被毀、月影桂已枯,究竟還有何堅守的意義?」

英招神色微頓,雙唇緊抿,凄愁道:「可先主恩深,英招感戴莫名,實在是有誓在先......」

陳朞面色沉鬱,誓要將英招罵醒:「你可莫要抱令守律,執而不化,守着這一山穢草碎石又有何義!」

他的嗓音冷厲,稍有訓誡之嫌,因他從未未想過這天界神獸竟然也會同凡人一般,有着泥古不化的固執。

攬月許久未言,一直默默靜聽着這一人一獸間的對話,白若霜雪的兩頰上漸漸彎起笑容,嬌勝春花。

她終於明白在自己同顏姨分別前,顏姨在颯颯風聲中拋下的最後一事。

「英招。」

只聽攬月輕聲喚它,美眸絳唇,儼若英招的先主重生再世。

裙裾之下,那清泠的身姿是多麼地熟悉,凈心素雅,一如故去之人。

英招從風而服,奉命唯謹,正如舊主在世一般,屈膝馴服。

攬月款步姍姍,靠近它淺淺笑道:「你且莫要這般恭順,反而見外,我非有令予你,而是想問一問你,可曾記得一句:破除樊籠暢寥廓?」Z.br>

英招虎軀一震,驚訝道:「小主人緣何會知道這七個字?這乃是當年百派圍攻隅谷祭壇時,先主命吾脫身離去時的臨別之言。當年苦於遭遇風塵之變,天降喪亂,未能盡數聽清先主所言,沒想這一別便是永訣......」

攬月澀然一笑:「英招啊,顏姨從那日起便已還了你自由,你不需為自己所發誓言而苦苦堅守。」

英招不可置信地問道:「這是何時之事?」

攬月長若流水的衣發微微飄拂,神韻獨超,微垂下的眼睫下瀰漫著淡淡陰影,又黯然地望向遠方。

攬月微仰起頭,將背抵在奇寒透骨的岩石上面,苦澀一笑:「其實這句話還有後半段,是方才攬月墜崖之時,顏姨於虛幻之中託夢與我,要我代她將話捎到。」

方一提及那刺顏,英招深黯的眼底泛起驚疑的光亮,胸口翻騰,急忙探詢道:「先主有何交代?可是有何託付之事需英招去做?」

英招目光目光閃動間,眸底深邃得宛若寒潭裡的篝火,絕望中帶着期待,複雜而微妙,令人心生不忍。

攬月慨然嗟嘆,

溫柔晏晏地撫慰道:「沒有,沒有了。若說顏姨心中唯一記掛着的,便是英招你了。當年顏姨叮囑你的那句話其實還有後半句,實為:破除樊籠暢寥廓,御風雲外競自由。」

「這......」

英招豁然明朗,心底倏然隱隱作痛,好像一根刺深深扎入胸口痛心切骨,蔚然成冰。

一語頓悟後方知,原來只是自己的因循苟且,自囚自困。

雨絲綿綿,桂香入夢,想起自己獨自走過的泱泱四季,英招仰起臉面,讓雨水肆意地澆在臉上。

見英招此狀,攬月和陳朞一時間竟然哽咽了喉,不知該如何撫慰。

流光里,誓約匆匆,除了黯然靜默以外,任誰人能夠真切體會那禁錮英招多年的寂寞與羈絆。

二人默默無言地陪在英招身邊,看着它的眼淚混同雨水一起划過臉頰,流進心裡。

不知過了多久,疲倦感自四蹄鑽到骨皮之下,又深至骨髓之中,英招健碩僵直的四蹄一曲,終於軟塌塌地跌落在地,失魂落魄地蔫了下來,面容寫滿了憂傷彷徨。

它將身子伏得很低,幾乎就要陷入泥土之中,看起來脆弱無力,迷惘失神。

攬月痛不忍見,怎甘於就此沉默,她屈身蹲在英招面前,指尖輕撫過它緊鎖的眉心,星眸里閃耀着清雅靈秀的光芒。

「英招,隨我一起回閬風山吧。」

「小主人......」

英招呆望着攬月的臉,一如記憶中舊主的一抹笑。

「英招,你若能不拘形跡、翱翔自得,便是滿足了顏姨的遺願。否則,她也不會在我即將清醒離開幻境之前,將這句話託付於我。」

「主人......」

英招回首望向那株枯槁的月影桂,陷入深深沉湎。

陳朞亦道:「一株月影桂凋零,卻荒蕪不了整個春天。隅谷祭壇之外還有萬畝花海,你又怎能將整個人生荒廢在此?」

攬月伸出手去,翻轉掌心遞向英招面前,誠摯道:「來吧英招,即便你不願隨我回閬風山去,也希望你羽翼高飛,天雲共舞。」

輕輕的風,吹開了緊鎖的眉頭,英招虎軀挺立,四蹄拔地而起,感動沉吟道:「不,小主人!英招願追隨小主人身側,萬死不辭。」

說罷,英招拱首屈膝,恭恭敬敬道:「還請小主人執鞭墜鐙!」

「這?」

殷攬月反而雙頰一紅,微帶酒暈,莫名有些難以為情。

她轉而看了看陳朞,沒想他也正對着自己頷首示意道:「你且騎上去吧,莫要辜負英招一番忠心。」

於是攬月亦不作多餘扭捏之態,腰肢輕盈,躍上英招虎背之上。

霎時,英招四蹄急踏,騰空而起,雄渾的四蹄在雲團簇擁間撕裂開一道口子,雨星飛濺。

只聽它仰天長嘶,雷雨交織:「小主人需要英招去往何處?」

攬月低頭看了看身下的陳朞,二人相視一眼,破顏微笑。

陳朞心領神悟,對着半空擺手道:「你且去吧,有英招馱你御空而行,我便放心了。我先行回玄霄一遭看一看叔父,晚些便去尋你。」

只此一別,再會不知何期,好在二人心照不宣,默契一笑算作對彼此最真摯的祝福,也同時遮掩着心底的遺憾。

攬月狠狠心,最先撤回了目光,轉而堅定地望向北方天空,縹緲的雲煙里,一座朦朧的遠山影影綽綽矗立在天邊。

她手指一萬裡層雲包裹中的山尖對英招說道:「那裡,我們就去那裡——」

「英招領命!小主人且要扶穩——」

隨着一聲蒼勁的嘶鳴,英招馱着攬月勃然奮飛,在絢

麗翻滾的雲海里呼嘯奔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