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燦燦雲里霧裡,撓頭道:“還能再說得簡單點兒嗎?”
攬月輕吟道:“離別是每個人的宿命,無論命中有沒有穹冥星......”
柏仙慈笑着點頭道:“嗯,不愧是故友遺女,道頭知尾,一聞千悟。相思了無益,你等還是潛心滌慮,專心修習。”
柏仙說完,用嶙峋露骨的枯瘦手指指着那頂尚燃着灶火的丹爐,問道:“裡面可還烹了珍饈美味?”
“嘶!”綦燦燦擼袖上前,被程緋緋一把抱住,勸言道:“燦燦,算了。你又打不過他......”
綦燦燦暴脾氣上來,道:“吃吃吃!生了一副饞鬼的皮囊,只知騙吃混喝。卻是絕情冷漠,不通庶務,毫無同情之心!”
“燦燦!”攬月淡淡說道:“前輩並非冷漠,只是世間百態,擺渡紅塵之中,看透了而已。”
柏仙聞之,鼻息哼笑道:“放下羈絆執着,方得解脫超升。”
“燦燦,既是前輩喜歡,便將吃食送予他罷。”攬月說道。
程緋緋同時也點了點頭,贊同道:“如今我二人已無食慾,也是浪費了如此珍稀的食料和燦燦你的心意,便贈予他罷。”
綦燦燦心中怒想的是,寧肯將爐中之物拿來喂狗,但又拗不過兩個姊妹,悻悻走到爐鼎前,在確認了攬月已退避遠處以後,再次將爐頂揭開。
熱浪裹挾着肉香噴涌而出,柏仙閉目深吸一口,為濃濃香氣所陶醉。
“喏!香芹鶼鰈翅羹,青鹽蟠龍爪......”綦燦燦用火具將菜取出,一臉不耐煩地對柏仙道:“老頭兒往一邊兒站站,靠這麼近燙着你,我可不管!”
綦燦燦仍是個口硬心軟的,明明骨子裡是擔心燙傷老人的。
“讓開點!”綦燦燦最後銜出的是一爐碧澗姜公魚,湯汁白花浮光,點綴的蔥葉翡翠一般揚沸其中,就好像姜公魚還活生生游弋於爐底吐着水泡。
姜公魚鮮美之味立刻充斥滿整個筑陽殿,嗅上一嗅,噴香沁入五臟六腑。
“好!好啊!味濃香醇......”柏仙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斂住了幾欲流出的口水。
綦燦燦拍了拍身上的爐灰,自爐鼎躍下,柏仙立刻迎了上來,目不轉睛地盯着那爐姜公魚。
“等一下。”攬月突然攔阻道:“前輩,這一爐便由晚輩帶走可好?”
“為何?”柏仙皺眉蹙眼,面露不滿。
“前輩,這一爐攬月想留給一位朋友,她來自香山湖上,應喜食魚。”
“你是說那個被孤立的雒棠吧?”綦燦燦道。
“怎麼,這個雒棠便是令你動情的公子?”柏仙牢騷問道。
“雒棠是個姑娘家,哪兒來那麼多問題。您老人家還真是聚斂無厭,您可不要得寸進尺啊,這爐姜公魚我們抱走,另兩爐留給您足夠受用了。”綦燦燦心存芥蒂,不平則鳴,回嗆柏仙道。
沒想到柏仙此次的注意力竟然完全不在嘉肴美饌之上,而是眯起眼睛,緦地斟酌,反覆念着“雒棠”二字。
綦燦燦怕柏仙搶奪,乾脆先行將那爐餘溫尚沸的姜公魚裹進了懷中,對攬月道:“放心吧,等下回去東寢殿里,我就想辦法給她送了去。”
柏仙本還深陷思慮之中,卻被綦燦燦這般認真的樣子給逗樂了。
柏仙展袖一揮,風狸杖便消失在了他的手中,同時出現在他掌心上方的是另外兩爐珍饈。
柏仙昂昂而立,鼻子輕蔑地吭氣,一臉輕視傲睨,道:“罷了,本仙不與你等乳臭未乾的小兒計較,這兩爐我便帶走了。”
說著,柏仙腳下浮光躍金,如踏碧波,綠光如火山般噴薄而出,萬頃碧波,飛雲流霧,柏仙說話間便消失在塵陌微隙當中,不見了蹤影。
“真沒禮貌,連吃帶拿了別人的東西,連聲謝都不道。”綦燦燦火氣蹭蹭,口中發泄道。
“老朽尚未走遠,小兒便在背後亂嚼舌根......”淡淡、圓圓的碧綠色光暈星星點點,輕輕搖曳在綦燦燦三人身邊,昂聲傲慢道。
綦燦燦嚇了一跳,抿嘴息聲,警覺地凝視着飄飄忽忽替柏仙傳聲的綠色光斑,只聽柏仙的聲音再次傳來:“胖丫頭,你雖厭煩於老朽,老朽倒還頗欣賞你的廚藝與脾性。世人朝真暮偽,你三個丫頭卻和衷共濟,罕有的白水鑒心,純一不雜,實實乃清交素友,必要互為珍惜。”
“這還用得着您多言......”綦燦燦給了綠色光暈一個白眼。
“胖丫頭,有福善人之相,自天祐之,吉無不利。乃你三人中遮風擋雨,廣廈之蔭。”
“囉里囉嗦,您到底走還是不走?”綦燦燦嫵然被誇,臉紅無措。
“走嘍走嘍。下回再有吃食,喊老朽再來啊,記得啊......”這回連綠色光暈也消失了,柏仙真的離去。
“喊您來?這回子沒喊,您不一樣找來了嗎。”綦燦燦嘟嘟囔囔。
......
喧鬧過後是落寞,三人在偌大的筑陽殿里收拾着舉炊過後留下的煙漬殘局。
柏仙一番空臆盡言,毫無隱藏,把知道的東西全都道了出來。
最初,攬月對能尋到顏姨所言的隅谷而欣慰,又為能夠多了解母親一分而欣喜,此刻卻全部被那顆命中缺了的穹冥星而魂銷。
程緋緋一邊幫綦燦燦打掃這爐鼎餘燼,一邊關注着攬月的神色,見她魂不守舍,思緒外飄,心中凄愴悲酸。
綦燦燦也注意到攬月心緒鬱結,埋怨道:“都怨那個萬年老樹精,咱們本該開開心心在此舉炊,偏他出來摻和作亂,風言影語。”
攬月手中幹活未停,低頭道:“也怨不得前輩。命中缺一星,即便他不說出來,星盤中也是缺了的,蕉鹿自欺,亦是無可奈何。”
“你還真信了他招搖撞騙之言。”
“我倒覺得他並非虛言,前輩這身修為在身,亦不必以虛譽欺人。且他所言鑿鑿有據,與我所知完全吻合。”
程緋緋也開口問道:“攬月,既是命定如此,你欲與秦宮主如何?”
攬月露出一個淺淺苦笑,無力的說道:“又能如何。我娘她都已是修習萬年之仙身,不也不惜遭受反噬亦要逆天改命。前輩所言道理我懂,我娘她又如何不懂,不也一樣摒棄不了俗世情愛。所以......”
“所以?難道你也想要逆天改命?!”綦燦燦厲聲道。
攬月腦海中突然掠過那刺顏的聲音:“月兒,你絕不可以對他動情,記住了嗎?”
顏姨到底為何會這麼說,難道是不希望自己也步入母親後塵,遭到逆天改命的反噬嗎......
還是另有因由在......
“你怎麼會同他在一起!看來殷昊天沒有告訴過你這個人是誰,對嗎!”腦海中還是那刺顏的聲音。
他?寰宇不就是寰宇嗎,難道還會是其他什麼身份嗎?
攬月兀自搖了搖頭,驅散了自己的如麻愁緒,今夜好累,她什麼都不願再多想。
......
同夜,更長夢短,心煩意冗的大有人在。秦寰宇仰首望着懸懸墜在夜空中的似弓殘月,銀鉤漸小,無限清泠。
月光似她的明眸一般繾綣旖旎,這樣的月亮令他又愛又憎。
雖說沒有了枵骨符的糾纏,明夜即將到來的朔日依然讓秦寰宇懸心。
從來毫無牽掛,不知畏懼為何物,可每回眼光划過攬月腕間之時,秦寰宇便有錐心刺骨的疼痛。
朔日里的身痛,和她腕間傷口的心痛,二者相較,秦寰宇不知哪個更痛。
雙朔日倒懸之危......秦寰宇百慮攢心,自懷中摸出雲牙子給自己的丹瓶,殫精畢思,終於還是下定決心,他必須要求助於他們。
......
一個時辰後,?鼓學宮西寢殿西北側的薜蘿林里,兩個威武頎長的身影一前一後禹禹而來,穿過崢嶸密林行至秦寰宇跟前落定。
兩個身影趁着月色相互對視,“遙兲?”“卜游大哥!”二人一同轉看向秦寰宇。
穆遙兲問道:“寰宇,何事需這般謹慎,不在寢殿當中說?”
秦寰宇神情嚴肅,正顏厲色道:“我......有事相求。”
穆遙兲和卜游相視一眼,自小同秦寰宇一起長大,他可從未開口求過任何人,且憑他一身修為,無人企及,更無須求人。
穆遙兲和卜游雖感意外,但知道秦寰宇行事穩重妥帖,若不是遇到棘地荊天之難事,絕不會同時約他二人與此處相見。
當然,來此處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避開摘星術的攏獲範圍。
“你說。”穆遙兲利落道。
跟聰明人講話最愜意的感受便是,不需要浪費時間在無關的解釋上面,亦不需無謂的廢話。
秦寰宇並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將一隻葫蘆狀的白瓷丹瓶遞給了穆遙兲。
穆遙兲將丹瓶封蓋揭開,抖出一粒殷紅色丹丸於掌中細看,不解道:“這是......”
“抱歉。”秦寰宇斂容正色,凜然冰冷之姿一如往常。
穆遙兲茫無頭緒,問道:“何以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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