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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何。”

沒有絲毫猶豫,昭衍直言答道。

他的回答令駱冰雁眉間一松,她淡淡道:“我還以為你會說什麼‘道不同不相為謀’之類的話。”

“冰雁姐說笑了。”昭衍搖了搖頭,“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若換了我是你,眼下也會答應跟周絳雲合作。”

陸無歸已經把話說得明明白白,這件事不僅是周絳雲的意思,更是補天宗乃至蕭太后的決定,在陰謀轉動那一刻,弱水宮註定不能明哲保身,要麼跟補天宗合作,要麼腹背受敵。

駱冰雁眼中划過一抹笑意,道:“老氣橫秋,你才多大年紀啊?”

昭衍笑道:“走江湖的人不看年紀大小,只論本事高低。”

“狂妄的小子。”駱冰雁的手指輕敲桌面,“剛才那位尹堂主,就是你口中的‘湄姐’吧……幸好,她肖似生母,而不像生父。”

這句話說得不清不楚,昭衍心裡一塊大石卻落了地——如他先前所想,尹湄果然是六欲天魔尹曠的女兒,若當年弱水宮沒有洗血換代,如今坐在駱冰雁位置上的人恐怕就是尹湄了。

“先前你說,她是特意讓你來救我的。”駱冰雁的神情有些悵然,“原本,我是不大信的,直到剛才親眼見到了她……”

二十年前,駱冰雁發動叛亂的時候,尹湄才剛滿兩歲。

她的生母本是一名刀客之女,路過泗水州時撞見了尹曠,父親因此而死,她自己也被尹曠掠入後宅,明媚如花的俠女就此枯朽凋零,生下尹湄的時候已瀕臨崩潰,不僅恨極了尹曠,還要把女兒也一併掐死。

這種自尋死路的人,尹曠從來不放在眼裡,他一手抱着剛出生的小女兒,一掌擊碎了孩子母親的天靈,當時駱冰雁就站在旁邊,鮮血飛濺到她衣服上,再也洗不掉了。

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報應,尹曠禍害了無數女子,膝下卻只得兩個兒子,俱被他驕縱得不成樣子,不僅在外橫行霸道,也給尹曠帶來不少麻煩,如今得了這麼個小女兒,尹曠也是難得歡喜,有些後悔就這樣殺了孩子母親,都沒來得及讓她先把女兒養大,而駱冰雁看準了他的心思,自請撫養這小女嬰,這才為自己爭得了一張保命符。

要說駱冰雁對尹湄有多少真心愛護,大半都是逢場作戲,而尹湄在她懷裡牙牙學語,被她一勺一勺用奶糊餵養長大,曾一度將她當做母親,在尹曠隱隱開始對駱冰雁生起疑心之際,也是尹湄好幾次無形中助她化險為夷,如此一來二去,就算是鐵石心腸,也有了三分柔軟。

因此,本該斬草除根的駱冰雁在殺光尹曠一家十六口後,獨獨放過了尹湄。

“……我不能把她留在羨魚山莊,怕自己後悔,也怕霍罡自作主張,於是連夜把她送走了。”駱冰雁扯了下嘴角,“三歲沒到的孩子尚未記得多少事,我把她送給了一戶老實人家,想讓她平凡長大,卻沒料到有漏網之魚尋摸過去,殺了那對夫婦搶走孩子……從此以後,音信全無。”

昭衍頓時瞭然,當年是尹曠的死士帶走了舊主之女,肯定會給她灌輸復仇的理念,人生最初那短短兩年的幼兒時光註定會灰飛煙滅,即便尹湄重現,兩人也只會成為死敵。

想到這裡,他不禁有些慶幸起來。

駱冰雁輕聲問道:“她這些年……是怎麼過的?”

“說實話,我不大清楚。”昭衍坦誠道,“我與湄姐相識於五年前,彼時她已經算是個大姑娘了,武功不錯,情形也好,據說是六歲就拜師入門,想來不會太差。”

“她師父是誰?”

昭衍斟酌片刻,道:“一位面善心黑的女菩薩。”

駱冰雁一怔,旋即笑靨生花,指着他罵道:“促狹鬼,當心被人撕爛了嘴!”

昭衍眨了眨眼睛,一派無辜模樣,攤開手道:“湄姐姐的事情,我是當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兒個見到她搖身變作補天宗的堂主,連我自己也嚇了一大跳……不過,她總不會害我,我也不會害她。”

駱冰雁笑意微斂,道:“年輕人,少些意氣用事,這世道人心易變,誰能說得准呢?”

“這倒是,不過浮生一世若連個信任相托的人也沒有,未免太過可悲了。”昭衍眼皮一掀,“即便是冰雁姐你,不也有個這樣的人嗎?”

駱冰雁臉上露出一絲悲慟,道:“清荷是我至親姊妹,而你跟她……”

“冰雁姐,我對你據實以告,你卻跟我裝糊塗,這就沒意思了。”

昭衍翻臉比翻書還快,剛才還談笑無忌,陡然間面沉如水,冷聲道:“霍長老為你鞠躬盡瘁二十年,如今連命都給了你,非但死無葬身之地,連個身後名也不乾不淨,難道不值得你說一個‘信’字?”

駱冰雁被害一案,看似已然水落石出,全是霍長老包藏禍心意圖弒主叛亂,借昭衍攪渾局勢的當口設下殺人毒計,卻不料駱清荷代姊赴死,讓駱冰雁由明轉暗,不僅把幕後黑手盡數揪出,還給弱水宮來了一次刮骨療毒,即便當下元氣大傷,等到恢復之後,必會迎來振興鼎盛。

這真相合情合理,所有人都為之信服,連幫忙調查的方詠雩也挑不出差錯,可昭衍心裡始終有疑雲未散。

正如他先前所想,倘若霍長老真要藉機弒主,那也是臨時起意,怎麼會提早一天就做好諸般準備?駱清荷在羨魚山莊隱藏了二十年,沈落月、水木這些後生晚輩可能毫不知情,當初跟駱冰雁一起走過來的霍長老怎會不加防範?他一個外人尚且能以片面之緣斷定死者並非駱冰雁,霍長老又豈能是個睜眼瞎?若是認出死者另有其人,霍長老就該知道事必不成,他應儘快逃走,而不是當著眾人的面坐實叛亂罪行,最終死在水木這個弱水宮繼承人的箭下,用自己的性命為其揚名立威。

“我想了很久,直到看見水木不受溫柔散藥力影響那一刻才算明白。”昭衍看着駱冰雁,“二十年前,你拼了命也沒有犧牲駱清荷,怎麼會因為這件事讓陪伴自己半生的妹妹赴死?除非她串通霍長老先斬後奏,而你無力阻止,他們倆能制住你的手段不多,所以溫柔散的確沒有解藥……沈落月那一擊之所以失敗,原因恐怕出在水木自己身上,冰雁姐願意解惑嗎?”

駱冰雁的手指在杯沿上摩挲了幾下,空氣彷彿被水浸透的厚棉襖,重重壓在人身上,絲毫不覺溫暖,只讓人又冷又喘不過氣來。

良久,她笑了一聲,輕輕道:“水木三歲之前,每過七天都要在放了溫柔散的葯湯里泡上半個時辰,算不得百毒不侵,但這一味葯……早已對他無用了。”

“溫柔散雖不是見血封喉的毒藥,卻也不是溫養身體的補藥,尤其對於一個稚童來說,無異於虎狼。”昭衍問道,“他是你唯一的徒弟,為何如此?”

“打從娘胎生下來,他體內就有劇毒,若不熬過這份罪,他的骨頭都不知爛成什麼樣了。”口中說著這樣的話,駱冰雁笑得愈發溫柔,“你還想知道什麼?不必吞吞吐吐,一併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