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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第四場葬禮。

夜色深黑,船頭白色豎桿的燈火照射,鐵青色的輪機和船錨滑輪組弦索透着工業金屬氣息,銘牌上洋文,保護輪機欄杆上的西式小型黃銅掛鐘敲響。

一群國人圍着船舷金屬欄杆旁的兩張木長桌,上面架起兩個長跳板,安置着兩個鼓鼓的白色長麻袋——或說裹屍布,兩個青年的屍體就安放在上面,夜寒,血易冷,尤其是葬禮排在給那幾個吸血鬼新娘的骨灰禮拜之後。

人們已沒有了言語,只剩下沉默,沉默,壓抑的沉默。

洋人牧師的禱告聲“以父親和兒子以及聖靈的名義”還油然在耳側,聖水揮灑在長條紅木甲板上還沒有乾燥,洋人男男女女的散去後並沒有立刻離開,遠遠近近看着這裡……

“水葬開始。”老船長換了一身青黑色的舊軍禮服,拿着硃筆在麻袋上寫字,手掌蒼老皺紋,黃銅袖扣在燈光下散發光暈,映襯着白色麻布,硃砂字跡的名字——楊姓某,林姓某。

片刻前還是鮮活的生命,面對外辱,揮刀而起,吶喊還在耳側回蕩着“殺洋人,復中華”而現在就化了兩個冰冷的名字,人群中已有女人眼眶泛紅,這裡沒有兩個青年的親眷,他們只是臨時上船的非法乘客。

但是老船長沒有透露這個信息,讓人以為這是合法乘客,他自己也曾經……是這樣的青年,血未冷。

船是在逆流西進,嚴冬冰涼的西風迎面吹來,鼓動起白色的麻袋,船頭金屬拍打着江水湧來的浪花,嘩啦啦的水聲與寒風,這時牧師擠過來,用布列艾坦語:“我可以幫兩個異教徒禱告,看在他們給三位尊貴女士以安息的份上。”

“no!”柳清明冷冷拒絕,老船長也禮貌婉拒:“不必,我們會照看好我們的年輕人。”

“可是,他們死於吸血鬼的爪下,沒有牧師,死後會墜入地獄……”牧師嘗試說服老船長,不理解為什麼拒絕主的恩惠。

這句詛咒一樣的話激起了眾怒,船上國人大多數是仰仗對外貿易的商人,看到牧師背後那些洋人的指指點點,不敢得罪,只是尷尬立在那裡,而兩個青年同伴的柳清明,推開了牧師:“我們不信你的神,也不會進你們的地獄。”

他扶着跳板一端,隔着麻袋撫摩兩個同志的額,遏制住淚水低吟,音最初帶着沙啞,而後逐漸地凜冽。

“二十年來,亂政也。”

“外患深矣,要害扼矣,利權奪矣,分割兆矣,民倒懸,國將亡,惟求天降英才,世出聖人!”

“無主可期,則為任俠,以伸民氣。”

“神州志士今安在,雖供聖人前驅,死也無憾。”

“此時列陣前!”

歌聲中,老船長摘下軍帽,船員們跟着脫帽,紀倫等人都是肅穆而立,外面洋人停下來竊竊私語,異樣目光看着這場異教徒的葬禮。

柳清明雙眼泛紅,抬起兩塊跳板,對着船舷外傾斜,裹屍袋就順着滑下去,在半空中打了個旋,噗掉進江水中,激蕩起兩個高高白色水花,就這樣終結了兩個為國犧牲的志士,無論他們生前多少缺點,在死後都隨風而去,只留下依舊殘破而沒有改變的世間。

老船長神情黯然,他是老一輩的入土為安思想,做了船長也沒有能改變:“可嘆我們這些老傢伙無能,一輩子碰壁,卻要年輕人浴血生死,只能匆匆水葬,入不得土。”

“處處青山埋忠骨,何須汨羅葬忠魂。”紀倫說。

眾皆動容,柳清明淚水一下湧出,他沉默了片刻,對紀倫深深鞠了個躬,轉身就離開。

“等一下!”

紀倫按住肩,讓小海倫將前天音樂會一筆錢拿出來,送給對方:“不用客氣,洋人們那裡宰來,按着給你的小冊子做下去,別輕易死了。”

柳清明也不拒絕,深深看了一眼,給紀倫留了個聯繫的地址和記號,就一個人跳水離開。

“剛才水葬唱的是神州社的社歌!”

“或者說綱領!”

巫山霞望着一行水跡消失在山林一端,完全不認識曾經老同學了,神情震動:“雖我讀過這資料,但是當時沒有放在心上,我以為……我原以為只有諸候才能組織起力量。”

“沒有資金,沒有待遇,兇險更甚當兵吃餉。”女人感性思維讓她想到更多:“他們的死,甚至沒有留下名字在陣亡名單上,他們也有父母,知道自家的一個孩子死在這裡么?”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福禍趨避之?”紀倫注目着流水,透了一口氣,良久說:“還有它的情報么?”

“資料上說,神州社和諸候基本無關,是年輕人的民間組織,尚武,宗旨據說是驅逐洋人,復興中華……分社遍及全國,會員有一二萬左右。”

人群漸漸散去,想起了些,紀倫目光霍一跳:“魯國神族?”

剛剛查得青年身體內一點龍氣……

抬首望望月光鋪灑着波光粼粼的上游江面,逆流而上這一路,見得山川錦繡,展開視線望去,正是神州沉淪,江山多難,時造英雄,豪傑四起……

這片世界似曾相識,姐姐相思生活在這裡,小海倫生活在這裡,自己也生活在這裡……教導過紀相思,姜山,海倫掌旗官,小海倫,柳清明,除姜山,肯認真學習的都有所進益,只要不夭折都前途廣大。

要多少英雄才能扭轉乾坤?

神族,難道就是英雄?

或者說未來種子?

自這場狩獵看來,這個世界更複雜,時間處在挽回餘地較大早期,又要多少種子,才夠列強黑暗生物針對狩獵?

時勢造英雄,只要土壤還在,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英雄種子會不斷湧出沒錯,但是,歷史給予的時間有限。

留給華夏復興的窗口在不斷變窄,國家與民族的競爭機遇會越來越少,列強會逐漸在寰球紮下根基,一旦在各大洲土著牽制騰出手,派遣到神州這座堡壘,專門來扼殺種子的力量會越來越多。

“英雄?”

“聰明,謂之英,膽力,謂之雄。”

“救黎民於水火,解百姓於倒懸。”

“有此,皆族群之精華。”

“我雖受傷,不能給神州的種子留下禍端。”紀倫突捂着嘴咳嗽着,手縫裡一片鮮紅。

巫山小路其實默默關注着紀倫,她沒有姐姐巫山霞的取捨兩難,聽出紀倫要幫助柳清明意思,就忍不住:“醫生說過你的身體不能再用法力,動一次就會折損一點壽元……”

“神龜雖壽,猶有盡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人生要活多久才算夠?要到星橋極限的一百二十年?”

紀倫搖首說著,又咳嗽起來,小海倫沉默地遞給他一張乾淨的白手帕,抱起小白貓跟隨着,霧氣在師徒兩人身周瀰漫而起,靈界疊加反緩解,或者說強行壓制了傷勢。

“可是……”巫山霞大喊:“對方是吸血鬼,會吸血修復,您受傷得不到修復,會很吃虧……”

巫山煙按住兩個妹妹,讓她們都別說話,讓紀倫自己決定,紀倫身影落在一片霧氣中,消失,這才嘆了口氣。

“殺謝庭樹毫不遲疑,殺吸血鬼也毫不遲疑,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呢?”

…………

嘟嘟嘟嘟……嘟嘟……嘟……

中校行在水塘岸,穿着筆挺的軍服,看着反射陽光的水面陷入深思,手上只有簡單的電報。

“紀倫與吸血鬼發生衝突。”

中校四十四歲,年輕時自豪的肌肉已鬆弛,肚腩鼓起,想到這裡不禁苦笑——自己就是專負責紀倫的項目負責人。

“將軍到處有什麼迷惑呢?”幾分鐘前,報告上去,處理文件的將軍浮出奇怪的表情,似是熟悉,也似不信。

將軍在問:“你確定他才十九歲?”

“以前一直在醫院和基地?”

中校確定將軍並不是因紀倫和吸血鬼衝突而迷惑,帝國內亂,無數人前赴後繼,再多犧牲都已視之平常。

“那,將軍為什麼疑惑,為什麼奇怪呢?”

這就是中校的迷惑。

…………

迷霧中,小海倫緊緊跟隨,路消失了,樹葉更濃密,野草高過了膝蓋,每一步都艱難。

眼前,似乎化成了荒野,紀倫彷彿聽到荒野里隱隱傳來某種原始咆哮——這是我自己的幻覺?

紀倫身上覆蓋著盔甲,這才看清自己手中,持的還是軍刀,這軍刀刀身雪亮,護手採用精金鑄造而成,外鍍黃銅,刀鞘刻有龍紋。

是少尉軍刀。

紀倫繼續前行,在濃密枝葉縫隙間隱透出光,眼前豁然開朗,小海倫與紀倫並肩站在一片懸崖上。

“啊……”

小海倫眼睛瞪大,看見的明月,這月亮大的離譜,有些妖異。

突然之間,紀倫有所明悟:“自己的追殺,真正接觸到了異國的神秘力量!”

一有此悟,迷霧沒有散去,反越來越濃,只是眼前山林和明月都瞬間消失,徐徐展開的,還是隔岸上熟悉的鄉村。

“呵呵,我們,近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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