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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夜色

梧桐葉落滿地,蛐蛐叫聲在地上響着,聽起來明明在腳側,細看沒有,這種昆蟲的翼膜發聲頻率所致錯覺,實際或在街道旁的某個大樹後面吧?

街上還亮着燈的店面不多了,但總有些老字號還開着,其中就有張記藥鋪,這個時間點,幾乎沒有上門客人,但店還是開着,一個身穿樸素的灰色袍子、帶寬帽子的女人出現在店門口,她壓低黑色帽檐遮住臉,環顧下四周,小心進來。

藥鋪裡面的電燈不太亮,天花板是有些年木板了,上面是藥鋪的二層樓,給貴賓服務。

一層樓分前後的兩進,她跨過腳下包銅皮的木門檻進去,前進左邊是櫃檯和整面牆壁的葯櫃,右面是給客人等候休息的椅子。

在前進和後進的中間,一道雕花屏風擋住,避免過堂風,大抵有些截留財氣的意思,屏風兩側是兩條過道——通常客人進來都直奔櫃檯,不會注意屏風。

灰袍女子進來就瞥了眼過道盡處的內堂一角,角桌上小花瓶今天插着白花,雪白嬌嫩花瓣,是……茉莉花?

“夥計,你好。”她的聲音有點中性,並不自然。

一個年輕夥計在櫃檯後面抬首,來客低着頭,黑色寬沿帽子遮住了容貌,但夥計眼神毒辣,看灰袍下身段也認得出是年輕女子,衣着分不清已婚還是未婚,就不好用夫人或小姐稱呼,他微笑:“女士,你要買什麼葯?”

灰袍女子壓着帽檐,低聲:“當歸二兩,熟地三兩……甘草五錢……”

夥計立刻看看外面,手指了內堂:“當歸在二樓,請上樓抓藥,到裡面左轉,樓梯在插着白花桌子側,小心別碰到消防水槍。”

實際這種藥鋪通常將珍貴藥物放在二樓,當歸併不珍貴,身後葯壁小抽屜上標號便是有,灰袍女子說:“不是在家裡么?”

“啊,抱歉女士,是我記錯了,請跟我到後院來……”夥計笑着,出櫃帶路。

過樓梯下面時,她抬首看了一眼牆壁,掛着消防水槍只是一根木頭做的長圓錐,原始木桶按壓供水,還沒用上醫院裡先進的直接水管消防槍,各方面看起來都是一家經營普通的藥鋪。

灰袍女子跟着來到後院的一個小房間,夥計推開沉重的葯櫃,地面上出現一個木隔板,敲敲隔板,裡面傳出聲音:“誰?”

“有貴賓,是女士。”夥計說著轉首,微笑伸手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紳士:“身上有槍么?有請交給我……好的,謝謝。”

吱呀——木隔板打開了,石台階通向地下室,灰袍女子走下去,木隔板就在身後一下合上——嘭!

四周陡陷黑暗,讓灰袍女子腳步一頓,黑暗裡似乎有目光在盯着她看,她僵在那裡:“誰?”

這是極具備穿透力的目光,她有種自己沒有穿衣服的錯覺,本能雙手抱在胸口遮住,對方似乎判斷出她沒有威脅,在黑暗中目光才收回去……聽不到呼吸聲,是術士。

人類的雙眼經過明暗落差,漸漸適應了環境,灰袍女子才覺察到這裡並非純黑,隱一個發亮的長方形門框屹立在黑暗中,裡面傳出怪異沉悶的規律聲,似乎是地獄之門豎立在那裡。

術士沒說話,只是在後面黑暗中傳來翻報紙聲音,明顯懶得理會。

灰袍女子深吸一口氣,走過去推開門,伸手遮擋陡亮的光線,耳邊聽到鞭子當空揮舞的聲音,接着是“啪”,還有男子慘叫聲。

她心下一緊,重新適應了燈光,放下手。

面前有一個黑色長褲、挽起白襯衫袖子的中年男人,他在揮舞鞭子,抽打着綁在鐵架上的青年男人。

這青年渾身赤果,光豬一樣,兩隻手吊在兩個鉤子上,整個人隨着鞭子抽打在懸空晃蕩,這時發出了非人慘叫……見灰袍女子進來,行刑的中年男人丟下鞭子,掏出槍:“叛徒!”

青年男人抬首看向灰袍女子,神智清醒了點,看見她時,眼神里流出一絲亮光,灰袍女子呆了呆:“黎明客……褚正?”

“我不是叛……”褚正發出沙啞聲音。

“啪!”的一聲,褚正悶哼一聲,表情凝固,額上一個血洞,子彈帶着腦漿噴在後面牆上,屍體垂落下來。

“狡辯!”中年男人冷笑。

灰袍女子身體一顫,剋制着沒有動,低首:“沒想到他會背叛……好幾條線都損失了吧?”

“犧牲總不可免……”中年男人晃了晃槍,吹飛了青煙,看向灰袍女子:“這損失甚至波及到櫻花,上面大人對此很失望,現在全城戒嚴搜捕,風聲很緊,影子堂決定臨時啟用新面孔,作他的小一屆同學,你說呢?”

“您說的對,已有這樣多志士被捕被殺害,但我們不會放棄,只有梁侯才是拯救天下之人……”灰袍女子加重語氣,似乎是要說服她自己:“我們影子堂,為了大業,都是過河的卒子,都沒有退路了!”

“沒有退路了……這句話我欣賞,別看現在的光鮮,就忘記了自己底子……哼,什麼黎明客,以為自己是下一個紀江?”中年男人衝著青年屍體啐一口,這才收起槍,對她說:“盧侯龍脈已失去了紀江坐鎮,流經穴點,基本都已探明,還有幾處疑點不明,你去查這個……”

灰袍女子拿起桌上的一張圖紙,看了看某個紅圈,有些不確定:“它有什麼特殊么?”

“不該問的,你不要多問,去了現場你就知道了,查看一下院子裡面是否有穩定的兩界狀態特徵。”中年男人面無表情地揮手,讓她離開,忽又望着她窈窕身影,拋給她一份紙包:“帶上藥!還有……下個月信號是紅花。”

灰袍女子鞠躬,轉身離開這個血腥逼人的地下室,關上門時,才在黑暗中大口喘息着……有些不適應眩暈,定了定神,黑暗裡已沒有人,大概是上去檢查周圍了,風聲鶴唳,地下據點的人手並不充裕。

她也去敲響上面隔板,年輕男夥計打開門,還是一副禮貌的笑容,但已讓人感覺不到任何溫度:“女士,這是你的槍,請拿穩了。”

出去街巷上,灰袍女子壓低帽檐,左右看了看,匆匆離開這裡。

一個男人在黑暗小巷子陰影里出來,看着她背影消失在街角,對空氣中說:“審訊不成功,黎明客沒有供出什麼人,你認為她可信么?”

“她沒得選擇……”空氣中聲音說。

“也是,畢竟是潛伏者,什麼資源都沒有,等於是新人,和黎明客那種樞紐上的老人不一樣……不過還是奇怪,黎明客會背叛?”男人皺着眉,不敢多說下去。

“汪汪汪——”

長街一面傳來犬吠聲,警靴腳步聲,男人連忙轉移到一條暢通的小巷。

三四個黑皮的郡守府巡警一路過來,牽着條大黑狗,神情無精打采,說是巡邏倒有些是遛狗,甚至那條大黑狗都比他們活躍有精神,更不如說是——被狗溜。

狗一路溜着他們到到了藥鋪門口,看到還在營業,帶帽子的黑皮小隊長就停下,例行招呼店鋪的夥計:“你,出來……晚上有沒有看到異常人?”

“各位長官好……抽煙嗎?給,給,給……”年輕夥計笑着先散了一圈紙煙,連說沒有看到,又抱怨宵禁影響了生意,問:“什麼時戒嚴結束啊?”

“你問老子,老子怎麼知道?”黑皮小隊長沒好氣地噴了一口煙圈,彈彈煙灰,揮手讓人進去檢查一圈,自己在門口和夥計扯淡:“那是大人物們的事,聽說租界東瀛商會館槍聲,還着火……死了個倒霉露西亞洋人,郡守府大人們不是死了爹一樣……一層層催命,今晚不算,明天還要過來掃街!”

“啊,這事攤下來,我們也真倒霉。”年輕夥計嘆着口氣,藉著身體擋住光,往小隊長手裡塞了塊銀洋:“各位長官保境安民,辛苦了。”

黑皮小隊長摸了摸,沒有動作,夥計就知趣地又塞了兩枚,黑皮小隊長這才滿意地拍拍夥計肩:“明天正常做生意就行了啊,哈哈……”

幾個黑皮聽到笑聲,就在藥鋪里出來,搖搖首:“沒問題。”

倒是那隻大黑狗衝著小巷子里嗅了嗅,開始往裡面鑽,正是灰袍女子之前離開的方向。

夥計目光微凝,盯着那條大黑狗,這條大型犬的體態修長,速度敏捷,一旦加速奔跑起來甚至可以直接撲倒成年人,並且明顯經過特殊訓練,很難處理,比幾個黑皮巡警難對付多了。

但接着不知聽到什麼,它豎起耳朵,又轉向街道一側撒腿狂奔:“汪汪!汪——”

“有情況!”

黑皮小隊長神情一緊,將捲煙一丟,立刻帶隊伍追上,隱隱看到一個白色影子晃過大樹,還在快速奔跑,就拔槍喝着:“那人,站住!再不站住!老子開槍了——”

“喵~~”

一隻小白貓躥到樹上,看了下面愚蠢人類一眼,掉頭消失在繁密枝葉間,跳到了屋頂的背面。

樹下面的狗還在齜牙咧嘴,衝著小白貓離開的方位狂吠,黑皮巡警一個個舉着手槍,都還來不及瞄準就已丟失視野,面面相覷一陣,又鬆懈下來,有人衝著地上呸的一口:“原來是只貓啊,我剛剛還以為是個穿白衣服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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