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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沈浪也早過了不惑之年,但身形依舊挺拔如傲雪青松,面容仍然俊美似無瑕之玉,唯有雙鬢處被江湖風霜浸染了一些星斑,卻只會給他平添幾分成熟魅力。

此刻他在如霜月華之下卓然而立,向著樓上的吳明發出挑戰,風姿氣度當真如謫凡仙人。

吳明略怔了一怔,忽地搖頭失笑,輕嘆道:“老夫的眼力,果然輸了胡壚道長一籌,沈大俠確實堪為老夫對手。當初老夫曾誇下海口,沈大俠一行隨時都可以挑戰老夫,此刻自然沒有避戰的道理。”

說罷,他又向胡壚拱手道:“老夫與沈大俠的這一戰,卻也不該任其湮沒無聞。既然道長適逢其會,便請為我們這一場比試做個見證。以後若有機會,也當令世人得知沈大俠最後這一戰的風采。”

胡壚臉色微變,聽對方言下之意,卻是這十年來首次對沈浪生出殺意。

其中原因,自是當真認為如今的沈浪已經有了做他對手的資格,也便不會再如以前般以遊戲的心態——對手,本就是只有死掉的才是最好的。

兩人一起起身下樓,胡壚先走到沈浪面前,帶着點複雜的神色施了一禮,低聲道:“小心,多謝!”

一句“小心”,是提醒沈浪對方此次會痛下殺手。

一句“多謝”,卻是猜到沈浪趕在自己與吳明交手之前趕來搶先挑戰,未必是存了能夠取勝的信心——畢竟他終究還是與胡壚一般囿於先天之境而未能突破——其目的多半是甘為前驅試探吳明虛實並消耗其功力,令胡壚能夠多幾齣分勝算。

雖然對方做此選擇,或許是出於一片公心大義,也或許是為了報答胡壚撫養教導阿飛的恩情,但胡壚終究要承這個人情。

等到胡壚退開之後,沈浪與吳明相對而立。

十年間,兩人已經多次交手,此次也用不着多說什麼。

沈浪抬手一掌搶先發招,掌勢卻緩慢似老牛破車,幾乎是一寸一寸地向著對手移動。

吳明的臉上卻現出些微的驚訝和凝重之色,揮臂橫移要格擋對方這一掌,動作竟同樣緩慢無比。

沈浪的掌勢出至一半,忽然毫無徵兆地由極慢轉為極快,迅猛如疾風驚雷。

吳明的手臂移動亦隨之驟然快至極點,手掌恰好攔住對方手掌。

雙掌交擊,在發出一聲悶雷般的爆響後,沈浪身形連退數步,顯然修為與對方確有差距。

但他臉上反而現出一絲喜色:這一招他看似落在下風,其實卻是終於驗證了此次閉關的成果之一,尋到了對付“移花宮”奇技“移花接玉”的方法。

“移花接玉”說到底仍是一種借力使力的功夫,在本質上與武當派的“四兩撥千斤”、少林派的“沾衣十八跌”同出一源。

其心法要訣可歸為“以快打慢,後發先至”八字,每每要等對方先一步出手,等到摸清對手使力的大小、方向等之後,再奇快的速度搶佔先機,趁其真氣力量尚未用足之前,以沾、粘、引、撥等玄妙借力卸力技巧,轉移對方攻擊的方向。

沈浪想出的對策便是“慢中藏變,以快打快”,先以極慢之招隱藏起所有變化,令對方無從琢磨自己出手的力量及方位,再以極快之招瞬間爆發出所有變化及力量,令對方無暇借力卸力。

“好一個沈浪!”

自己的殺招被對方破解,吳明卻沒有現出絲毫羞惱之色,反而鼓掌讚歎盡顯雍容氣度。

隨後,他主動出手揮掌還攻沈浪,竟是放棄再使用“移花接玉”。

若說沈浪這破解“移花接玉”的法門能夠生效,其實也佔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以吳明的修為見識,未必想不到應對之法。

但他看似和藹可親如鄰家老人,心中卻最是孤高自詡,一種武功既然已被人發現破綻,他便不屑於再用。

何況他雖然主修“移花宮”武學,卻也觸類旁通涉獵甚廣,而且以他的眼光,能夠着手修習的,無一不是當世最頂級的奇功絕技。

他初時用“化骨綿掌”,而後變“蘭花如意指”,再變“一氣混元功”……

胡壚在一旁看得清楚,若論武學涉獵之廣,吳明或許還不及自己,他所施展的這些絕技,自己倒也通曉不少。

但同樣一種絕技在他手中使出來,卻比自己施展的多了一份“生動”的味道。

究其原因,便在於他不僅掌握了每一種絕技的招式和心法,更真正體悟並展現出這種絕技的神韻。

觀照入微,纖毫無遺。

於內,則洞悉人體奧秘,掌握自身所擁有的每一分力量並自如運用;

與外,則洞察萬法之源,普天之下的武學奧秘一覽無餘,信手揮灑自蘊無上妙理。

先天境武道宗師與入微境大宗師的差距,不僅在修為的高低,更在這一層玄之又玄的感悟。

果然,儘管經過這一次的閉關之後,沈浪的修為已經與胡壚一般臻達先天境大圓滿,卻終究受這一方天地所限而邁不出那關鍵的一步。

在武道境界上,一步之差,即為天壤之別。

沈浪自知竭盡所能,只怕也難在這可怕老者手底撐過百招,終於拿出此次閉關最大的收穫,以作乾坤一擊。

他抬右手伸出一根食指,向著對面的吳明緩緩點出。

“乾坤第一指”,為昔年“九州王”沈天君的傲視天下的無上絕學,沈浪雖是一代天驕,也是直到如今才將父親的這一指真正練成。

感受到這一指中暗藏的偉力,吳明驀地發出一聲長笑,同樣探出右手的食指,針鋒相對地緩緩點出。

出指的瞬間,整隻本就白皙光潔的手掌變得晶瑩如玉、寒冷如冰,甚至能夠透過皮肉隱隱看到裡面的筋脈、血管和骨骼。

兩根手指緩慢前移,在兩人之間正當中的一點輕輕相觸,一觸及分。

兩個人同時後退。

所不同者,沈浪是每退一步,都在地面留下一個凝成冰霜的慘白腳印,同時他的身上也現出一層冰霜並迅速凝實變厚。等他退到第七步時,身上已覆蓋了一層足有寸許厚的冰甲,整個人也如同一尊冰雕般凝固在原地。

而吳明則是每退一步,身形相貌都發生一點奇妙的變化,等他退到第七步時,竟由一個乾瘦老頭變成一個丰神如玉的俊雅青年,連稀疏的白髮也盡數脫落又瞬間長出一頭垂直肩頭的烏黑長發。

他望着對面被封在寒冰中的沈浪,似讚歎又似惋惜地道:

“好一個‘乾坤第一指’,果然有點石成金,斡旋造化的莫大威能,難怪能破了老夫的‘二十三年蟬蟄息大法’,令老夫現出本來面目。可惜了……”

“先生這一句‘可惜’,尚言之過早!”

胡壚陡然發出一聲輕笑,身形一閃到了沈浪身後,雙手結“歸藏八印”之“生死印”,一印落在沈浪的頭頂。

“生死印”,應和八卦中的震卦,為雷霆之相。

雷霆有毀滅之力,亦蘊造化之機,春雷驚蟄而令萬物復蘇。

一印落下,先將封住沈浪全身的堅冰震得寸寸碎裂,隨即又有一股蘊含無盡生機的震蕩之力導入沈浪體內,激發了他幾乎熄滅的生機,喚醒了他幾乎潰散的神魂。

等到面色蒼白如紙的沈浪終於張開雙目後,胡壚從碧玉葫蘆中取出三粒“生生造化丹”給他服下,扶着他到後面的石階上坐下。

然後,他轉身看着面目全非宛如大變活人的吳明,有些不大確定地試探問道:“你……姓朱?”